风卷起第一片梧桐时,我的手机备忘录准时弹出提示:"蟹脚痒了"。这是祖父生前教我的物候密码,当芦苇开始扬花,江南水系里的绒螯蟹便攀着月光溯流而上。今年收到阳澄湖蟹农老陈寄来的红木礼盒,拆开时干冰蒸腾的雾气里,仿佛看见千年食蟹史正在苏醒。
蟹宴在中国人的餐桌上流转了二十多个世纪。《周礼》记载的"蟹胥"是用酒腌渍的贡品,宋代《东京梦华录》里描写的"洗手蟹"需用姜橙佐味。如今坐在落地窗前拆蟹,青玉色蟹八件碰撞的脆响,竟与苏州博物馆藏的清代蟹钳银器产生时空共振。当蟹膏在齿间爆开的刹那,终于读懂李白"蟹螯即金液"的感叹。
真正懂蟹的老饕往往沉默。去年在太湖边的渔家乐,看八十岁的王阿婆拆蟹:银匙探进蟹斗轻旋,蟹黄如熔金流淌;剪刀铰开步足关节,蟹肉似白玉脱鞘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连蟹壳都能拼回完整形状。她说这是战时跟苏州船娘学的绝活,"那时候逃难,一篓螃蟹能换三斗米"。蟹肉蘸着十年陈花雕,恍惚看见往昔岁月在杯底沉淀。
现代人吃蟹倒多了几分浪漫。上海白领在陆家嘴高层餐厅办"拆蟹解压局",杭州情侣定制蟹形对戒互换,成都火锅店推出麻辣醉蟹惊艳味蕾。最难忘去年深秋,在西湖边遇见拍婚纱照的新人,新娘捧的不是花束而是缀满鲜蟹的琉璃盘,摄影师喊着"看镜头"时,新郎正偷偷吮着指尖的蟹黄。
暮色染红蟹塘时,老陈发来视频:工人们踩着露水收地笼,刚出水的螃蟹在竹篓里窸窣作响。想起《山家清供》里说的"霜后蟹螯如玉",忽然明白为什么苏东坡甘愿"堪笑吴中馋太守,一诗换得两尖团"。这个秋天,不妨暂搁手机,备好姜醋,让满桌蟹壳堆成月光下的岛屿。当指尖沾满蟹香时,或许能触摸到时光最本真的纹路。